駅関玉

请不要向在下安利,任何形式的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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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敲碗等粮

【刀p?】青木原的猫(校刊版)

       嗯……其实到暑假你们就会发现剧透可能部分是错的,比如有些人的表性格也许是假装的什么【我可能写了一篇假概述】而且只针对结局A(。

       看不懂的话就记住自杀癖【其实没有】小青年好了((。

附加:

       人名私设,而且用法比较冷门(而且瞎掰的冷cp实在太多),所以下面说明一下:

       山叶——啊……其实拿这个当vy2的姓的应该有十几人

       羽田阳子——以前用iPad罗马音输入法打uta piko(不加tane是因为觉得“羽田种”读起来怪怪的orz)出来的,但应该是错翻【还不是为了气氛xxx】

       瑞树——vy1(Mizuki)

       春茶——flower私设,花冈春茶

       京君——Zola Project_Kyo

       木下——心响私设,木下心响

       楠之——Cul私设,北村楠之(Kuzuno)

       结月君——此处指缘兔性转结月瞳,文中Akira翻成明

       优君/高桥——Zola Project_Yuu,借用音源姓氏(后来才发觉还有个叫高桥优的歌手……感觉Yuu的重名梗在下能玩个十年。)

       组也——Gumi性转Gumiya(其实剧情里也是Gumi他哥只是这篇里不需要明提罢了)

       中岛——中岛茱萸(Nakajima Gumi),借用音源姓氏

       赤松——Arsloid私设,神生赤松,借用音源姓氏

       杏——杏音

       亚衣——IA私设,天堂亚衣(Amadou Ai)(IA倒过来写)【……】

       清君——冰山老师(自家冷cp【哆嗦】)

       真由——Mayu(你猜和谁组)(其实没组)(胡闹)

       伊东——Rana私设,伊东萝奈

       夕子——性转充妹妹,你猜是谁的【不】

       樱音——也是性转充妹妹(从不出场的妹妹)(原剧情小时候弄丢了)(然后给猫取了妹妹的名字)【不】

       铃木——没有这个人。随便取的【不】






       认知于我而言是种错觉。

 

 

                                                                      一

       车厢里充满了人,人与人毫无保留隐私地紧贴,无声地交流着;人呼吸着人气息的余温;人被压迫得一张脸胶连在玻璃门上,拉伸形变作一道滑稽的风景。车厢内一个其它人也没有,光自前窗鱼跃而入,辗转了数十来回,在内壁、拉环或座椅上粉刷下斑斑驳驳的足迹,最后若无其事地从后门跳出,投入对向的轨道;压迫地面的仅有轻松的空气。

       站外几名老者蹒跚过街。大概把清早游走的小青年误认成了什么熟悉的孩子一样,行经路口向陌生人投之以一笑。陌生的那孩子却被自然而然赠予的友善给镇住了,哆哆嗦嗦摸索着绕了一圈,又回到初始位置,朝取票机里扔了一枚硬币。

       二十七岁的山叶逃跑了,他已经逃跑过几次。至于事先标记好逃跑的机会和时长范围,不说天衣无缝,至少足够伪装得不令人起疑。例如假装学校突然通知研习,以此迫使姐姐瑞树不得不抛下他去与伴侣度双人假,而不余出能让她临时更改行程的时间。尽管如此,她还是提着半颗心径直离开了,压根不知道家中本就不会有人。她只一贯奉劝自己是杞人忧天,待到回去打开门,什么都不会消失,也不会变化。哪怕同居一屋,瑞树也要每隔不过两钟头便来我房间造访一趟,熄灯前再道个夜安。我那憔悴可怜的姐姐,每当遵循这些常规之前,都会攥紧拳头,生怕碰碎什么很脆的东西一般,在门沿上小心翼翼轻叩几声,礼貌地询问另一面的状况。有了答复才拉开门。倘若半天听不见应答,她便要倏地屏住呼吸,胸腔间咚咚得直如撞小鹿,努力克服突如其来的焦虑,花费五至十秒抑制并说服自己室内并未发生什么不合常情的事件。她思忖这些的时候,抓着门许久的左手微微颤抖,骨节发白。于是猛然把门拉到最大,期望映入眼帘的只是一团结球的耳机线、均匀起伏的被单,抑或空荡荡,接着我就会从她身后走廊的另一头钻出,茫然地同不知所措的她对视。当然,一般而言她的疑惑全然落空。

       我尚且奔逃着,仓皇得犹如正在走第十七年,即便现实中的躯壳倚着扶手纹丝不动。这次登上的是返程的干线,但我明白自己正和原点离得越来越远。瑞树从不了解她乖巧得一声不吭的弟弟会像刚迈出托儿所门槛放飞自我的玩童,有着乱跑必无影无踪的习惯,更不清楚这场躲避不曾设下距离。我向来背对着她漫无目的地漂泊,并且乐此不疲。

       某时刻恍惚是服好药剂,它可以堵上人喋喋不休妄自尊大的嘴,为耳膜送去少有的清静,赋予双眼和大脑观察与发散性分析信息的能力。暂停则是种奇妙的经历,仿佛一旦贴着了墙,不再动弹,便以为读懂了人群蜿蜒的生活轨迹。我好像又在阅览书籍了,一页一页翻折着不关联我的琐碎。他们,一棉团一棉团簇拥着的他们,缄默不语;竖起耳朵,鲜有零星细密的抱怨和踩了人后的歉辞传入。行人,向着他们在意也不在意的方位,行路匆匆。乃至生出要由各人落脚轻重、走路姿势来判断他们职业和信念的意图:北偏东三十度角处的是呼朋唤友的女高中生,清晨对着妆镜悉心描摹上的唇膏尚未干涸;瑟缩在窗边的是长期亦步亦趋的职员,“生”的根系自眼瞳深处蔓延开来;门外停止线后站立的是勤恳忧郁的家庭主妇,为应对好丈夫和子女剩余的半天而忧心忡忡。我暗自计起了数,蜷缩起四根指头后,不无失望地放开了验证思考的手。 

       而返回的车程里,固定的空间显得宽敞多了。顺利与世间大片人海擦肩而过,苍老的潮水紧跟其后。他们的皱纹有如伫立了好些世纪的古木的新枝。旅途,孩子。旅途,孩子。他们温馨地重复。我的脑袋木木的。

       随之的时代为年轻的泡沫所主宰,明知早遭击碎于沙丘上,偏偏反射的那么扎眼。他们从睡过头的被窝爬起,积极地消磨尽百无聊赖的余天,简直像“甘果瓦临时决定在黑化王国的铃铛下排演圣迹剧”⑴(以上比喻纯属以前和友人玩耍时的无稽之谈)一般荒谬。这些放浪形骸的影子,同浮冰下面的鱼那样缥缈,笑声尖锐得像钝器。我瞬间意识到自己可能便是他们其中合格的一员——而且无法融入,越发为自娱自乐的气氛尴尬。我把扶手当成救命稻草,青一阵白一阵地勾住它,到站当即溜了下去。没有谁好奇这人怎么了。

       在大厅被工作人员拦住,询问我是否需要帮助。“你看起来似乎迷路了,”她解释道,神色里透过关切,“你一上午买了七次重复的票,也许我可以告诉你想去的那地方路线怎么走。”

       我几乎哭了出来——我?目的地?寻找一条未果的捷径?——说什么笑呢。如果我梳理整齐条路,就不该去慌张解决的办法,也不可能此刻站在这儿同她对话。眼前的女孩稚嫩得发亮,也许比我还年幼一二岁,神采奕奕。兴许我习惯了在潮汐中垂着头,打量鞋底的尘垢。露出脸,反倒像外乡人了。善良的女孩子,无论出于职业本分还是情分,何必呢,我又并非感知得到。

       我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原本我可以将错就错,虚心肯定她的猜测,让两人都风平浪静,可我选择了错误且大胆的表达方式。我惨白着躲开了,霎时间遭人窥探了耻辱的心理一览无余。她发了一会的呆。

       “够了,世上什么你也包容不下,走再远路对你来说都是无用功。”出格之后,我第一次清醒该怎么做。

       敲击三次,再拍打出特定的音节。楼梯上踱步的一只猫卧倒,饶有兴致地观望底下的人对着那大块竖直的“猫抓板”模仿它们的把戏,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我瞎忙乎完时,它恰好不见了。

 



                                                                      二

       按照boy meets boy的传统,我应当被羽田阳子结结实实揍一顿才对,总不该落得他没下定决心推搡第二次,我这缺乏锻炼的废物便自己一个踉跄扭伤脚踝的下场。但他外在的确毫无魅力可言,若不是一头温驯的小羊突然走入了泄洪口,我怕是永远也注意不到这种阴郁孱弱的小不点。

       春茶听罢仰头饮干杯底的春茶,抿抿嘴唇,回敬我:“亏你还五十步笑百步。若不是你临时良心未泯萌生劝架的念头,人家也定不会把视线转移到一个陪人傻笑完就跑的蠢宅男身上。”她将杯子咚地扔到桌上,摊手以示扯平了。

       我登时羞红了脸。“你瞎想些什么呢,我不蠢。”我高声辩驳。

       阳子只是吃惊地眨眨眼,不执一词,安静得好似隐匿在人间的角落,不哭也不闹,和那栋虽陈旧却积不起灰的小建筑一样掀不起波澜。当他寡言的时候,说不定刚把黑黢黢的瞳对准猫眼。

       “滚开,非法入室的嫌犯。你有预约吗?”

       他笨拙的自白着实不讨人喜。然后漆黑的房间里一阵窸窸窣窣,大概在找能使他看起来正式一点的累赘。

       窥视外界的眼睛,啪地一声合上了。灯光在泛黄的楼道里被柔柔地封闭起来。

       有次我进去,碰巧遇上阳子在以小孩子固有的理解方式吸烟:把小学时的作文纸卷起来,揉碎艾草,塞上点燃。

       我哑然失笑。“小心烫着脸。”我说。他不耐烦地撇了撇嘴。

       尊重和敬畏母亲的阳子没有胆量抽真正的烟。男高中生的一切都可推脱给“母亲教的”,对话的口气是母亲教的,谨言慎语的性格是母亲教的,雨地里踮起脚跨过泥泞处的姿势是母亲教的。现在想想看,不计后果与他懦弱无能的父亲对抗的行径应该也归咎于“是他母亲教的”。我推导出结论的一刻,阳子斜了我一眼。

       然而我永远是相形见绌的那个。阳子可以无根无着落地独自穿行过茫茫雪原,而我思量半晌折回了家。阳子在关心的事情面前拥有开怀大笑的能力,而我压根没关心过任何事情。阳子会强硬地从水坑中爬起,拼命地闪着光,希望有人能够发现他;而我竭力掩藏起自己本就黯淡的光芒,匍匐在熟人身后。

       我长阳子两岁,阳子幼我两岁。我一点不认为自己在适当的年龄做了合适的事。

       他家里不再有猫了。寄住在札幌外婆那儿的时候,姨家的小外甥指着露出白花花肚皮的樱音直乐呵。“啾~啾!”那娃娃叫道。七岁的小孩子不可能不会说话,只不过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思路逗猫。樱音踱过来,绒绒地蹭了蹭他手背。

       “喜欢吗?”阳子欣赏着他屁颠屁颠的模样,“喜欢就送给你好了。”小外甥笑得花枝乱颤,口水沾到了半边衣领上浑然不觉。樱音在蓝天下打了几个欢快的滚。

       他舍弃了三毛猫,自己做了一只猫。从今而后,可以轻而易举穿过繁重的人群,在寂寥新月下逡巡。

       呼吸。我托住你了。呼吸。

       没有人活得那么义无反顾。到最后,不知为何成全了偏执的卑微和偏执的高傲。

 



                                                                      三

       松川的末年,阳子极力回避同我之间的交集,大约不止和我身旁多了几份不请自来的孽缘有关。每逢天稍放晴,一对老伙计就一窝蜂轰出去,极其疯狂地排列在房檐下等候被滴水打脸。于是我就会若无其事地拨打手机,打开免提让他们听平稳的忙音。

       那时三年七组广为流传的习俗,凡有无力承担的麻烦就分一分,塞给学籍委员一包,因为他是能掏心的人。之所以这样说是由于他的习性被见过面的人掏得了如指掌:在众人间特能混,应对委员长特别笨;在我们面前闷,在亚衣面前骚。

       惨遭评头论足的学籍委员偶尔掏出手机佯装通话,陪我一同按忙音,好让我意识到哗众取宠的不仅有我一人而已。

       这个叫结月明的家伙,曾经扳着我的肩头,不着调地胡言乱语:“山叶,我觉得人只交一个朋友也无妨。”

       “……何?”我呆愣愣地把一张纸碰掉到了地上。

       “那我问你,有人同时发给你一千块苹果该怎么办?”“你这般优秀的神居然使用如此不着边际的喻体。”

       “记住,挑选完默契的,剩下的只会伸手向你要百事和乐事。”“吃撑啦你。”

       无论我如何于言语上进行撕拉踢打,我终究默认了结月君的信条。触不着群体的笑点怎么办?那就把群体的概念局限小些,一直皱缩,直至吸成一撮菌落周围色圈的大小。反正没有人听懂你,反正你不在听任何人。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隔壁的铃木指责我们这群出门蹦哒一圈也不肯的同胞,汲取不到充足的阳光才生得白净忧郁,体验不了一米八以上的乐趣。结月君不知死活地挺起174cm小身板和单薄的胸膛,反讽他体会不到一米八以下踏实行走的乐趣,好高骛远,明察不了平地的秋叶。

       单细胞的组也则咯咯地乐了,说不清是运动过后真实的活泼开朗,还是为了朋友甘扮丑角。尝试枉费心思给“她雨刮器一般的睫毛”⑵这一并不成功的描写捏造晦涩的释义时,别人都讲是“情感呆滞,眼眨得很生硬”。组也亮出大兔牙,要揭晓准确答案。

       “咯咯,是假睫毛啊。咯咯。”他肆无忌惮地拍股乐着。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一致商讨决定先虚弱地大笑,再趁机将他轰出自习室。

       “他们恐惧我,踌躇着不愿接近,因为我什么都不是。他们怕一旦接近了我,自己便也变得什么都不是了。”

       从撕下的一张笔记本页上读到。多年以后才意识到在哪排书架上似曾相识。

       然后结月君的手。“没关系,至少还有我们与众不同的的九人小圈子,爱怎么来怎么来,没有排斥,不用顾忌。”

       将外面习来的那些分歧和对立,都压缩进狭窄的空间内爆发吧。

       不成熟的日子由更不成熟的日子总结。本不应退缩的时候精神洁癖,本不该依存的时候共系一室。没什么好懊恼的,毕竟永远在出岔子。

       我重新拾起为趋近真情实感的目的而胡说八道的偏好,练习着不向基本常识瞠目结舌。譬如“边厌恶边羡慕别人的人是否很可悲”诸类话题,那“只会呼痛、不思考解决方法的人是否很可悲”又算什么。我敢肯定的是,如果有一天他们也开始适应并把这些判断挂在嘴边,我很大程度会与之绝交。因为害怕受到指责。

       这不代表我不会被难堪,尤其有人提出要给“不是所有的鱼都生活在同一片海里”⑶寻实例。

       优君说,难道不觉得我们几个就像不同家庭的宠物,恰好隔着临时寄养所的桎梏相互解闷一样?他说这些时,微微向后倾斜,十指可笑地在空气中比划着。

       结月君手一挥: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列出于自己有真实分量的人,假设每年遇见一位。

       我们都心知肚明他在炫耀着些什么,那样显眼的结月。“你别想捉弄我,我能数出两倍。”优君不由自主地朝他杠了回去,大言不惭发誓要写张清单摔给他。

       我垂下头。如果木下只把我当作小跟班又如何?木下拉来了楠之,京君全心投入在春茶身上。这样一来,过去牢固的五芒星缺了一边也并无干系。还有社团里灵巧的中岛,若有人想向她了解,山叶是怎样的一个人?她会俏皮地甩甩头发,说:“风趣,经常活跃气氛,还有点较真。”若那人继续发问,她会追加:“他帮我排过版。”若那人刨根问底,她会浅浅说:“我跟他不熟。”

       结月转向我,我露出满足的神情:“我生长到今天,一直在遇见人。”

       后来,我的生命犹如卡在了十九岁,以及小集合已经解散了。




                                                                      四

       在阳子缺席的光阴里,小群体的每一位成员始终扮演恒定不变的角色。比如绝对淘气包的组也,绝对倾听者与开导者的结月,在其余人之间总觉得人格绝对矮了半截的我,以及经常使我感到绝对诡异的优君。

       优君是外班掺和进来的,没有特别之处,在同伴中也不过充当中和剂。我所晓的不甚多,即使以后近距离相处了四年,也仅知道对方当着普通的男生,普通地聪明普通地玩IT作息普通地烂,与自己班人除了聊肝FGO外不多谈一句废话。深层次分析,被伊东和真由拽着兜帽在走廊里拖,没有回头怪她俩;作为瘦小的男生,为了视野更宽广,照旧把身高差不超过20cm的妹妹顶在头上;我每发一条推他就在下面跳一次,我每提出稀奇古怪的设问他便给予貌似很有道理的回答;“监控探头理论”。

       “生活近看是悲剧,远看是喜剧,”他指着书上的文字续写,“再远点是悲喜剧,衔接上一生是荒诞剧,几代人连在一起是纪录片。看得最远时,一串粒子三番五次改变排列顺序,只为了沿着相似的轨迹运动,还不如监控探头!所以如果有人说我目光短浅,我不认为自己正有什么差错。”

       多亏最后两条瘆人的理由,他刚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高采烈地把行李搬进来后,我就热心地又帮忙把行李抬回了他原属的寝室。我不能容忍一个似乎拆穿了我秘密,生活中格格相入的影子留下,那样即便别人不说,我也认为在接受众矢之的。接着他把它们抬了回来。

       ——旨在避免某物而心生厌恶的人,是否很可悲?

       在谈及是不是崇尚太宰治时,他昂起头,现出青春的颜色,轻轻吐出:“不。”

       对于近反义词⑷游戏,他连连摇头无聊无聊,简单朴素的日常用品怎会有一大篓子古怪的诠释,还不如改编故事,玩本质游戏,至少讲求点溯源精神。

       兢兢业业为现实生活一路奔跑的寝室长看了直咂舌,缺乏想象力使他只够答出“冬袜的本源是羊毛”。但我们仍尊敬寝室长,正如我们时常仰望正统的价值观。优君也会若有所思地感叹,“絮叨的老妈”的本源和寝室长是有多么地相像。

       “高桥!”在外偷听的赤松怒喝着一把拉开门,朝他脑瓜子上扣了一只枕头。

       “悲剧的本源是什么?”“喜悦。”

       “那喜剧呢?”“或喜或悲。”

       “那荒诞剧呢?”

       “荒诞。”我不假思索道,“无论就它本身还是观众误打误撞揣测它的过程,毋庸置疑都特别荒唐。”

       “喔……那可真有意思。”优君的声音低下去。

       我拿起书和他读“把病员和职员全部对换位置”⑸的桥段,他立刻从犹豫不决的状态恢复了出去。

       “这有什么意外,”他缓缓翻白眼,“想浮在水面⑹上,便要承受忍耐这一规矩。”

       或者读到:“我伪装什么,人们就传说我什么。然而当我真痛苦得禁不住发出呻吟时,人们指责我矫揉造作。总有出入。”⑺

       “那又算什么。痛苦和无病呻吟的范畴也是人界定的,想相对着看就相对着看。讲自己很好,那就真的很好。”

       或者读到不朽。

       “我不清楚。不过,”他耸耸肩,“莫泊桑想要不朽,于是他给了自己不朽。”⑻

       我们中间存在着一种难以消化的生硬的平衡。逾越不了限度,相安无事;一旦打破平衡,优君将抱来一大摞原则覆盖上去,哄骗我。

       “恐惧的本源是什么?”“认同。”

       “那厌恶的本源?”“……也是认同?”

       “你喜欢小孩子吗?”我乘胜追击。

       气氛尴尬得像吞了冰。他踌躇着应付,我踌躇着圆场。

       许久,他嗫嚅:“喜欢啊,喜欢把她举得高高的,让她踩着我的肩膀向外张望。”

       他永远在设法曲解我的意思。




                                                                      五

       京君把一大叠照片传递过来的时候,距离我在大街上纠缠一名裹黑裙的少女还有七十五分钟。在此之前,我从不知道加工颜艺和听噩耗是被允许在时间轴上相连的。女孩也不知道一家人辛辛苦苦隐瞒起来的裂隙会被我不屈不挠地戳穿,她甚至和亡者约定好不公之于世。

       我和京君在线上明争暗斗。一张张脸庞,混杂着不可名状的情感,在滤镜的威压下扭曲得愈加五味杂陈。拿别人的面具为我所用,谁管那些神情下面埋了什么呢。谁又在意自己储存的表情包会说话,荒唐嬉笑一世便好。我摇摇易拉罐,已然空了,起身去了便利店。再过会,我捏住夕子的手腕。

       在给木下的信笺中,怀着痊愈的心理写道:“有时会幻觉躺在那里的人不是他而是我,即将被熟人遗忘的也理应换作自己才对。一是认为不切实际,‘砰’地一下就发生了,来不及做好准备,仍然以为自己在翻下一本小说的雏形;二是曾和死神擦身。总而言之,意识到自己尚且存活……果真是种格外微妙的错觉。”

       去世的是曾经一位朋友,脸色很干净,眼帘不含痛苦地阖着。在印象中,他睡着了,不疾不徐地呼吸。

       我注视着那张自十年前就定了形的,洁净得像孩童的脸,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的双颊。他很年轻,他看起来怎么能这么年轻。我想。实际上,他确乎很年轻,只有二十四岁。她们都说他病得厉害,难以启齿后续的部分。我猜测,那到底也算一种病啊。

       分散过的旧容,为了目睹死亡而重新聚集一处,为亲眼见证了一个人的丧失而极力修补过去的纽带。我想,那又有什么用,生带不来死带不去。

       诵经的铜铃震得人头疼。他生前什么也不信仰,父母的哀伤给儿子选择了这种告别仪式。

       生者还在奔流,死者悄无声息。没有谁问得清逝去的人如何鉴赏自己逝去,没有谁问过一朵纸折的川崎玫瑰想被镶嵌在哪根藤上。死者假如站在远处观看,会冷眼,或慰藉。

       后来回忆深处坚决排斥的场景逐渐明晰了,模糊的荧光也不再摇曳不定。那不羁的四年里,一熄了灯就开始捕捉墙上不知名而稍纵即逝的荧光。我从枕隙间抬起头来,四周张望两位同伴。我要灌注给他们我所珍视的计划,让他们知道我以前的朋友都不曾知晓的隐秘的细节。我说,我希望凄凉的葬礼,甚至不要有葬礼。并非人多的地方就意味着幸运,我更渴求不打扰到人,不被施舍碑铭,成为我所经历的人正常经历过的生活的一部分——是指过去的那一部分。这样,我两手空空地来到人间,也可以清清白白地擦肩人世。

       老实巴交的赤松惊恐地瞪大眼睛,用傻乎乎的语调连声说,不要这样,不要瞎想杂七杂八的事情,你姐听了后会气疯的。

       我一脸释然地回答,那我就干脆祈祷抹去他们对我的记忆。

       优君表示怀疑,你的意愿固然冷静这很好,可不显得过于无情了么?没有人会将你降格到无关紧要,你在一次性把重担强加给最亲近的人。

       现在回想起年少的无端感伤都是稽口,根本没有办法主宰死后的世界。已经有人作古,已经错过了许多,已经不住地抬腿向前行走。我只关注葬礼的情调,想不到是干冰维持遗体的容貌,使之不失去情调。不久后他便将只以骨灰的形式留存下来,白花花一撮分不出形状,外盒上挂着他的铭牌,故人需要根据标识才辨别清他的样子。

       聚集的亲友,不为他本身而重逢。

       冗重的哀乐,不为他本身而奏鸣。

       门外冬阳温润,公墓相邻处又挺起了一根灌木。至于先前的事物,过都过了。

       “因为生命与死亡之为一体,正如海洋与河川之为一体。”⑼

       我忽然头晕目眩,脚底发飘。阳子排在队伍前部淡淡地走着,绕过堂柱不见了。我终于冲出去,扶着墙根费劲地干咳,往外倾倒体内翻江倒海的积怨。真由怔怔地陪着我,疲软得抬不起手,更不要说去捶打更疲软的人。

       我自言自语。这是葬礼,无论怎样失态皆会被原谅。越失态,证明他越对你举足轻重,证明他活得越值——我不记得自己有采纳过这类断定方式。

       我自言自语。至少今天天气晴好。

       我不再自语。“够了,别想太多,你姐会气疯。”





                                                                      六

       但阳子不像他们,不同于我遇见的任何一人。他可以不受拘束,可以自在地遨游,可以牢牢站在地上,让那些有的没的的预想滚得远远的,堂而皇之地撒谎:“我绝对不会去计划那种事情,不允许任何人见到我死亡的样子,包括自己。因为我不会死去,也不会出其不意离开。”

       那样坚定不移的阳子,从来不会让人揪心。倘若保留有足够力气,他定会从人身后走出,行经耳侧,自信地踮起脚尖,告诉“我不会消亡”,再大步流星走到前面。

       “那是由于单独地躲开永远是孤独的。我很累,我好失望,我衍生不出延续虚无的信条,我希望放弃思考。这些使我不感到疼痛反而愉悦,毕竟我是有多么地向往失去知觉时放下一切的舒服感觉。然后,在我的视野里,环境里的一切都在摇晃着缩小,我好像飘忽了起来,地面越来越矮,世界也离我越来越远。我突然感到了孤寂,因为我缺出的空位被新生理所当然地代替了。”

       我把两人的幸运分享给夕子:“于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不全是我的意愿。呃,我是指,不是我提出来的啦,但跑过去的确是我的主观行动。那样的季节,准备好那样的东西走进那种地方,谁会认为不是放弃了希望啊。而我们是两个人,最后竟折腾折腾着走了出来。我们把绳索结成一个圈,紧紧缠绕在手心,他在前方探路,我护好他的背后。一前一后,有点像阿银和萤⑽的把戏,不过他们是为了不靠得太近,我们是为了不离得太远。后来出于两人频繁的一些主观方面的行为,原本的长绳越截越短,最终两只手紧贴在一处取暖。从最初进去的那一刻彼此就约好,只是在死去的世界附近打个转儿,只要不停下赶路,一定会重见天日;只要能穿过最靠近死亡的边缘,就要不顾一切地弄懂生命。理解生的疼痛来拥抱生,知晓死的苦楚来包容死。”

       小姑娘不明就里地点点头,一张脸上挂满了接连几日的泪痕。我最后环住她颈项,总结道:

       “好好过,别无他法。”

       从前的山叶预料不到有朝一日,他竟也能吐出这句话。赤松也预料不到他幼稚的朋友会吐露人之常情,不过我陈述时,他一点也不发愣。“好你个小子。”他说。

       我依旧一如既往地排挤《人间失格》,规避任何令我觉得是恐怖片的恐怖片。但有人问我有无产生共鸣时,我不置可否。

       “还是有一点相像的,”我微笑,“阿铁。我姐,不过她没有红头发,丰腴美丽。”

       我苦笑,这又算什么类比。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天下老夫老妻终成姐弟。

       瑞树为我放弃了清澈的双眼,连续几年的辛劳和担惊受怕洗刷去了它生来的色泽,缓慢混浊沉淀,可仍透过亮光。瑞树还是瑞树,就算她潜移默化地憔悴下去,再也回不到当年那个雄心壮志甚至有点夸夸其谈的小女孩,已经平和成为人妇,她还是那擅长嘴硬的瑞树。

       我又能够为她舍弃什么?意气?或许是我贫乏的情绪。挥之不去的是从彻头彻尾的昏迷中朦朦胧胧醒过来时,隔着一层阴翳瞥见她的眼神,失望、绝望、清苦、自责,若说怨恨,准是有的吧。她为何不会怨恨我?去怨恨一个不谙世事、随心所欲的小破孩,何况我也曾怨恨她的中规中矩,半斤八两。自此我习得了为特定的人而存活,因为她不能再经受得起意外。两个人再怎么折腾也只会配合着你一言我一语拌嘴,连拌嘴都成了箴言——证明有人还在。

       用餐的某时会不禁惊奇于这个家的结构:两个为了遥不可及的梦满世界行走的人,一个为了平凡可依的梦维系起居的人,一个至今徘徊着看不见梦的人,还有一个甘愿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和谐体的外人。清君思维单纯,只知道听话的小孩要奖励小红花,不听话的小孩即使性本善也是不守礼仪的;上班要准时,多肉也要定点浇水;夫人熬的粥要细心喝掉;家里多一个闲人就可以帮他抄写教案。他不知道树杈间的太阳可以是方的,事物的最大意义就是没有实义。而我更悦纳那样简洁的清君,简洁得不易生出杂音。

       阳子,精巧的阳子又会怎样想?姓氏随父,母亲给了他娇弱的名字,而喜怒哀乐的选择权交付给了孑然一身的他自己。我想问问他,他又在点燃着些什么,来不止地映出他在世间踩出的痕迹。我打算向他致歉,过去“接近他是为了以他的不幸比对自己的好运”也是没关系的。究竟我挂念他,信任他。

       然后,我就揣着期待,打开门。




                                                                      七

       有生以来初次眺望夏季的青木原,反季节,上次来分明一片单调。树叶细密地披落,把整座怎林包裹成喑哑的罩笼。如果当年是夏天进去的,八成后果不敢设想。我暗自庆幸,这可真心认不出路。而那块寂静的土地竟点上了缤纷的花。警察一年来此清扫一次残物,剩下部分无法归家的骸骨,深嵌入系统的根系。想起大自然让人敬畏的法则,芬芳的鲜花像《十日谈》里的罗勒草那样,从死体下抽条出来,我在燥热的夏风中打了个寒噤。

       “慢点,小心路滑。”阳子从后面挂住我手臂。

       “那可糟心了,连累你和被踢了一脚的石子一样,叽里呱啦收不住脚地往下坠。更何况这次本就是我拉你来的。”我不分场合调侃。

       阳子与我挨着半山腰坐下,树海的顶端哗哗泛着波澜,依稀可见里头的沙石。一只极漂亮的猫擦着我的鞋面噌地蹿了出去,钻进阴凉的区域,失踪了。

       “别激动,”阳子乐着,“难道你想追赶着它再进去一趟?”

       “怎么可能,难得出来一次,我还没衰弱到这地步。再说,那儿着实不算什么晨练的好地方。”

       于此我们提到了猫,阳子消失的猫和死皮赖脸甩我冷眼的猫。“水绪和阿清之间的万有引力更强悍些,阿清整日只做一件事,抓着毛线球趴在地上咪咪咪咪地叫;水绪每天也只忙一件事,趴在他背上不肯下来。”半斤八两,我们竟还空出工夫,探讨都被自己一瞬间骨碌碌抛开了的依靠。

       “猫咪体内也没有磁场⑾,难不成从树冠上跳着穿过森林?”

       “没见过。不过,我唯一敢肯定的是,我只够在地上跑。”

       “你那时真不应该拒绝杏。”阳子提起这句的时候,我偏过头摇了摇,眼前现出杏在青森门口埋头扫雪的样子。积雪厚重,于是她像懵懂时一样,一点一点筑盖出一条小径。

       “我不是一时钻牛角尖,离开也是和她共同抉择的。”我笑,“可惜我卑鄙,接受不了这样开朗乐观、没心没肺的女孩。有时,我十分羡慕她灼眼的形象;有时,我竭力想弄懂支撑着她奋不顾身的缘由。”

       “对我也一样?”

       “不,你不同,这是我另一处唯一敢肯定的。”

       我没有告诉阳子我以为自己已经不可能恋爱了,从年少时便是,远远望见漂移不定的东西,第一时间闪身避开个彻底。可不迎向未知的我又能怎样,沿着既定好的一切又算什么。

       “如果你要消失了,愿不愿意用世上任一件东西的失去来替代你的失去?”⑿

       我摇摇头,捉摸着自己的三次死亡;听从了我“欢迎回家”问候的阳子也不会有所异议。躲在那座干净的小房间里,我们曾一遍又一遍地涉足晦涩的亚文化,插手生命,刚踏上起点就瞭望归宿。若是那样,“消失”一词又显得何等亲切。本就无暇挑选,只是为了不说出“if only”而不愿舍弃繁琐的旧物,又不肯正视新的恩惠。一旦舍弃,却觉得丢掉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抱住了连奢求都不敢抱住的,才察觉拥抱起来平易近人。一旦自身消亡了,那又有什么可强调的,存在了又有什么可严重的。

       如果弥留间保持清醒,像呱呱坠地的婴孩那样,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打量世界每一条触点。那么,猫能站在高处穿行森林,也不是没有可能。

       托起。然后呼吸。

       这样,我是否足以不遗余力地逡巡下去,不顾心间时常生出的落空的错觉,也不必担忧有无可能成为强加给别人的赘余,继续扮作无比单调的山叶,开下一个诸如将神经性耳鸣描述成“因为我热爱生活,乃至我可以听见交织的生物电”的清新脱俗的玩笑。





                                                                      终

       我终于没有舍弃,阳子也没有。这很好。

       阳子会说起,其实我觉得我俩和九年前初见面,基本没怎么变化,无论生理上或心境上。十八岁对十六岁,男孩而已。哦,不,你还长了眼袋。

       我附和着自嘲,而且鄙人的视力还从1.2降到了0.2。

       竹叶抖落在地上,接着阳子会顺着那几笔寥寥的厚涂踩过去,咯吱、咯吱。沉积的物件破碎在他鞋面下,咯吱、咯吱。

       咯吱。

       最令人惧怕的莫过于超现实主义的真实。那些过往的人或物,我在意或不在意的,我招呼过或未曾招呼过的,咫尺或漠然的,移往别处,或成为尘土上的枝丫,大理石挤压下的石灰石。而我仍为活物,立足于看得清的质点上,明明确确存在着,正从一无所有的车站出发向下一个一无所有的车站。然则转念一想,这其中又能有什么联系呢!本就在连续着截然不同的生命,连基本信念都无可达成一致。世上的人千千万,一些人来了,一些人走了;一些人生了,一些人死了,我认识着有限的人,又将穿梭过几个特定的人中间。终有一天我们会视而不见。阳子持不,终有一天我们会回归原点。

       我终归没有向杏道歉。她临行前,告诉我:“记得多回去看看,神奈川的秋叶。”我把这句话中的“秋叶”换成了“东京夜景”,转告给那位过世的朋友。他在离开时是否听信了他人建议,推开凉台的窗,火树银花反射到他眼里又是怎样的光景,我不可得知。

       所幸我还留有不同的阳子。他会同样问起我悲喜剧与荒诞的区别,会同样感叹,但不至于一遍又一遍叹息。他会回答我“蒲公英的本源是根”,然后反诘“它的去处”。

       “四面八方?”

       “差不多,可还不够准确。”阳子咬着上唇。

       “下一段根?”

       “差不多,可还不够准确。”阳子忍俊不禁。我从未见过如此的羽田阳子,我可爱的阳子,依然费力地咬着上唇,虹膜上映照出整片晶莹的世界,并汩汩地流淌着。他闪烁其词,但与之同时又比谁都更期盼和有把握。

       “……我认栽。”

       “是春天啊,无论落至何处,芽梢都会生长出哪里的春天。”

       我记住我承诺过,无论他说什么,我都要做他最重的支持;无论他行至何方,我都会走在后面。






备注:
       青木原 = 青木原树海。没听过的话具体内容自己百度一下就有,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⑴人物和地点出自《巴黎圣母院》,但这里的确是瞎写的【耿直】【耿直】【超大坏坏】
       ⑵⑶⑸出自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舞!舞!舞!》。
       ⑷引用《人间失格》里的梗。
       ⑹(直子)“我们这些人,可全都是哪里抽筋儿、发麻、游也游不好、眼看着往水下沉的人啊。”
       ⑺语出太宰治《斜阳》,有概括。
       ⑻情节出自《巴托比综合征》。
       ⑼语出纪伯伦。
       ⑽在下想你们应该知道一点萤火之森(。
       ⑾一说因青木原树海中磁场紊乱,而使人无法辨清方向走出。
       ⑿出自《如果世上不再有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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